第六章 (3)-《小姨多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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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你承认她是你姘头?”

    张俭不理他们了。他后悔跟他们一答一对地说话。他从小不爱开口原来早就看出人们不值得理会,你只要跟着他们的思路走,一来一往跟他们对答,很快成了他们下流话的接受者。他和多鹤那样的感情成了轧姘头:多鹤那样一个女子成了姘头?!他们在这里提一提她都脏了她!张俭可以苦,可以累,可以痛,就是脏不得。

    他们中一部分人进到布景的迷宫里搜索,另一部分人看守张俭。没搜出那个女人。一个职员报告:后门没锁,姘头可能从那里跑了。一定是这家伙掩护她逃跑的。看来是个腐化老油子。要不是接到伟大领袖来钢厂视察的通知,谁会去查那些黑暗角落?还以为美蒋特务埋个定时炸弹什么的,结果找到一对雌雄糖衣炮弹!

    张俭的工段也天天在打扫布置,扎红纸花、红彩球迎接伟大领袖**的视察。但以往也说省长、市长来视察,后来并没有出现在高炉边上。所以这一次工人们也将信将疑。听俱乐部的人这么一说,张俭想,原来伟大领袖真要来,因为俱乐部是厂部直接管辖,消息灵通而可靠。

    搜查的人陆续回来了。他们从西北角那扇后门追出去,也没追上那破鞋。俱乐部谢主任文雅地说看来是个飞毛腿破鞋。没关系,抓住这个,她飞不到哪儿去。

    张俭被带到厂部。走廊上碰见小彭,小彭两眼一瞪,看着七八个人开路的开路、押阵的押阵,把张俭带过去。他问压阵的一个俱乐部职员,张师傅怎么了?搞破鞋!谢主任马上问小彭,是不是和这个腐化分子很熟。小彭没有吱声,看了一眼张俭巍巍然的背,又看看他皮鞋的带子甩过来甩过去,拖成了两根泥绳。小彭的俄语学了一半,俄语班取消了,让他到厂部打杂等候重新分配。他跟着七八个人进了厂部保卫科,门关上了,他和一大群秘书、打字员、清洁工堵在门口,都半探着身子,想听到里面的审问。

    审问有时轻得几乎无声,有时“哇啦”一声吼叫起来,像车间外面挂的接触不良的广播喇叭。无论是吼叫还是轻声询问,张俭始终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终于听到张俭开口了:“什么叫作风问题?”

    审问者向他解释,就是自己有爱人,在外头又跟别的女人搞男女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没那啥作风问题。”张俭说,“我只跟我爱人搞那事。”

    审问者又像喇叭来电一样嗓音洪亮:“你跟你爱人跑俱乐部里搞得快活些?”

    外面的人全乐了,女打字员红透了脸蛋,皱起鼻子:这话真是臊臭不可闻。

    “你和你爱人怎么就看上了俱乐部的后台,你倒是说给我听听,让我开通开通?”审问者觉得此人犯简直对他的常识和逻辑在放肆玩弄。

    张俭又拿出他的沉默功夫来。审问者威胁他:在伟大领袖**视察前破坏风化,往工人阶级脸上抹黑是要受重罚的。党员开除党籍,非党员降工资。假如破坏了风化不好好坦白认错,反而编谎话欺骗保卫部门,那就罪加一等。不说话了?好?愿意沉思是好事情。那就沉思三分钟。

    “我再问你,和你发生作风问题的女方是谁?”

    “我爱人。”

    这回轮着保卫干事沉默了。

    “你爱人?那干吗跑哇?”俱乐部谢主任文雅地问。他似乎比保卫干事逻辑好些。

    “跑?”保卫干事说,“是爱人首先就不会到那种阴暗角落去!在家的被窝里干那事,多清静、多暖和!”

    堵在门口听热闹的人又哄堂大笑。小彭突然想起什么,从人群里撤出来,跑到楼下,跳上自行车向家属区飞快蹬去。

    难怪张俭和她小姨子多鹤总是一前一后地回家。张俭这个三拳打不出个屁的东西,风流得可以,把窝边肥嫩的草全撸自己嘴里。他觉得这事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。到了张俭家,邻居们告诉他小环到居委会大食堂去了。按他们给的地点,小彭找着了居委会,是粮店楼上的两间大屋,大屋靠窗的一边,砌了几眼大灶,上面架着铁皮烟囱,通向屋外。居委会的另一间大屋改成了托儿所,几十个孩子滚在芦席上唱着“戴花要戴大红花”。

    小环借着玩兴在大食堂帮了几次伙,但马上跑不掉了。居委会所有女干部动员她留下来当首席大厨,给她上课,讲解“劳动光荣”,让她看家属们排练的说唱小节目“脸上搽得香,头发梳得光,只因不生产,人人说她脏”。两个星期的班上下来,小环开始跑医院,开出一天半天的病假条来。

    小环一见小彭,喜眉俏眼地扬着两只沾满白面的巴掌跑出来。

    “想你小环嫂子了?”

    “孩子们呢?”小彭问。

    “在托儿所呢。”小环朝大食堂隔壁的大屋甩甩流水肩。她一扭身跑回去,揭开蒸笼,从里面拿出一个花卷,“刚蒸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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