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(1)-《小姨多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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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晚饭后,张俭和小彭下象棋,小石观局,准备接败手的班。小石问张俭,小姨多鹤到底是哪里人。怎么把花卷说成一句外国话。张俭锁着眉瞪着棋盘。他不接话茬谁也不会奇怪。

    这时在大屋缝纫机上补衣服的小环叫起来:“他小姨说的什么话你们真不懂?”

    小石笑着说:“瞧小环嫂子的耳朵多灵!缝纫机那么响还偷听咱们说话呢。”

    小彭大声说:“小环嫂子,他小姨说的话我们真不懂。”

    小环说:“真不懂?那我可告诉你们啦——爪哇国的话呀!我妹子去过爪哇国!”

    小石和小彭都笑着说爪哇国地话这么难懂。快赶上日本鬼子的话了。

    他们常常是这样,真话假话没人计较,解闷就行。多鹤坐在大屋的床上织补孩子们的袜子,不时给三个男人续上开水。张家已经早就不喝茶了,茶叶钱全买了粮。秋天多鹤常去郊外采一种草籽,慢火炒黄以后泡茶很香。可这时刚入夏。

    该小石和小彭下棋,张俭观局了。他站起身,进小屋去看看做作业的几个孩子。多鹤眼睛地余光看见小石踢了踢小彭,小彭不动,小石却动了。他站起来,从饭桌上端的**画像上起下一颗图钉,然后把图钉搁在张俭坐的椅子上。多鹤不明白他的意思。张俭走出来,正要往椅子上落座,多鹤突然明白了。她叫起来,叫得又尖又亮,小彭和小石从来不知道声音温和地多鹤会有如此的女高音。

    她叫的是:“二河!”

    张俭回过头。多鹤已经跑过去,把那个本来应该已经扎进他屁股的图钉拿起来,面孔血红。

    “走!你走!”多鹤对小石说。

    小石尴尬地咯咯直笑。“我跟他玩呢……”他指着张俭。

    多鹤一把抓住小石的衣袖,把他从凳子上拉起,往门口拽。

    “你走!你走!”

    小彭呆了。他从来没看多鹤发过脾气。也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牛劲,张俭和小环两人拉,她抓着小石衣袖的手都不撒开。其实工段里爱作弄张俭的人不少。有人在他鞋里放沙子,有人从他工具箱里偷线手套。政治学习的时候。常常有人在他椅背上用粉笔画猪八戒或猩猩。张俭在俱乐部地后台被抓获,原先爱作弄他地人更活跃了。所有认识张俭的人里,或许只有小彭明白,张俭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温厚。他的老实、沉默寡言是他不屑于跟人一般见识,他心里似乎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对付。

    但那是什么事呢?小彭太想看透了。

    小环和张俭终于给小石解了围。小石嬉皮笑脸地给多鹤左一个作揖右一个打千。小彭想,张俭那与世无争的沉默不定会在哪天爆炸,也不知会轮上哪个倒霉蛋做这爆炸的牺牲品。

    小彭也明白小石想以他地机灵顽皮引起多鹤地注意。他俩谁也不知道引起张家这位小姨子的注意图地是什么,但他俩总在暗暗竞争。争取多鹤哪怕无言的一笑。难道他俩想跟她搞对象吗?小彭被这个想法吓一跳:他怎么能娶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女人?再说,老家有父母给订的娃娃亲,他不可能永远赖着不回去结婚。二十六岁的人,还能赖多久?

    小彭连是否喜欢多鹤都不知道,就是多鹤那种跟一般女同事不同的韵味引得他心痒。他看着小石还在油嘴滑舌地向多鹤表白他对张俭地兄弟感情,突然明白了——张俭和多鹤是一对情人。难怪一颗图钉就让她成了只母豹子,扑上去就要撕咬加害她的雄豹的人。一切都清楚了:朱小环在俱乐部事件中为他们俩打了掩护。现在小彭明白孩子是谁生的了。

    小彭觉得自己和无耻、乌七八糟的家庭混了这么几年。太埋汰他了。他和小石走出张家地时候,他下决心再也不来了。但第二天他又来了。接着的一天又一天。他比往常来得更勤。他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,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小石。他瞧不起小石的老婆舌头,瞧不起小石那没有两寸深地心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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