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破幻-《地煞七十二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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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与月,昼与夜,竟在同一时分,在同一片空共存,而它们唯一的界限,是云端之上一条游移的火线。

    此情此景。

    彷如有人同时作了“白昼”与“黑夜”两幅画,并将两幅画叠在一起,却不慎失火,火焰烧穿了面上的“白昼”,露出磷下的“黑夜”。

    他吃力撑起身子。

    发现整条长街都已被雷火焚毁。

    在远处,依然有交织着炽白电光的残火在熊熊燃烧,透过这些翻腾的火焰,可以瞧见火焰背后繁荣安宁的潇水城,以及火边默默矗立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猖兵猖将。

    李长安没去搭理那些漏网之鱼,因他发现,雷火焚烧过后,留下的竟不是灰烬,而是废墟。

    这不是那种黑乎乎的冒着火星的充斥着焦臭的废墟,而是时光冲刷后,文明留下的遗骸。

    曾经用于行船的水道塞满了藻荇,隐隐见得鱼儿游动;鳞次栉比的商铺房舍只剩断壁残垣,牵牛与不知名的花儿簇拥在风化的矮墙上,茂密的藤蔓代替青瓦,织成了屋顶;脚下,各种杂草从砖石的缝隙中长出,一丛连着一丛,稍一挪脚,便惹来了几只蚊子,惊走了一对蛤蟆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。

    虽然浑身内外无一不痛,李长安却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。

    原来如此。

    果然如此!

    怪不得外面兵荒马乱,潇水却繁华和平。

    怪不得外面是夏秋之交,潇水却是晚春时节。

    怪不得潇水美酒畅销南北,自己却从未听过她的名头。

    怪不得酒神祭后,正是陈酿贩出,新酒初酿,城外的江面上却不见片帆。

    原来一切的繁华一切的和平都是假的。

    是幻境。

    是海市蜃楼。

    是某人精心编织的一场美梦。

    正如梦中之人难以意识到自己在做梦,梦醒后才能记起梦中荒唐。

    如今潇水幻境被风火雷烧穿,李长安的神思这才彻底清朗。

    他深呼吸一口,却是突兀皱起眉头。

    方才,鼻子里闻到的,还是青草与露水的气味儿,现在却多是潇水幻境里无所不在的淡淡酒香。

    他又俯身摸向地砖,眼里瞧见的明明是一层青苔,可肌肤感受到的却是石板的粗粝。

    抬头再看。

    代表真实的“月空”已被代表虚幻的“白昼”侵占到只剩一圈。

    李长安明白,这是残火正在慢慢熄灭,幻境也在渐渐恢复。

    自个儿若是不想再度被幻境裹入,被残存的五猖兵马逮着,就得……

    李长安转身回望。

    长长的石阶上,雷火降临的最中心,潇水曾经最宏伟最显眼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物——酒神庙,今儿只剩外围几根倾颓的梁柱以及本体一口巨大的地井。

    李长安踉踉跄跄挪动身子,沿途捡起了死鱼一样的飞剑剑胚,和自个儿被砸弯的配剑,一步一步踏入石阶,登上高台,越过残垣。

    在巨大深井前,最后一眼望着潇水,残火已几不可见,繁华街市的虚影与清冷废墟渐渐重合,残存的猖兵猖将依然数目不少。

    一个个都露出了本相,爪牙锋利,面目狰狞,恨不得把李长安生吞活剥,却被残余的火星儿拦着只能干瞪眼。

    李长安冲它们好好作了揖,咧嘴一笑。

    纵身跃入地井。

    跃出幻境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

    水月观。

    孤坟所在的院。

    紫藤花的植株忽而疯长,新生的藤蔓互相纠缠。

    片刻后。

    又一个于枚从藤蔓中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只是她浑身战栗,面目惨白,眉眼倒竖狰狞仿若妖魔,全无平日有道全真模样。

    她咬牙切齿,声音怨毒。

    “贼道人,势要汝碎尸万段魂飞魄散!”

    “李道士命不久矣,真人又何必妄动肝火?”

    于枚顿时一个激灵,猛然抬头。

    但见院门处,郎中倚门而笑。

    目光透着期待,透着满足,透着欣喜,看着她,就像看着一顿筹谋已久的美餐。

    而在院子四周,在没有猖兵壁画的墙头上,尽是脱困的妖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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