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紫蚌笄-《哑舍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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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什么叫只是偷了支笔?这是蒙将军送给我爷爷的,谁都没用过。这事要是让我爹知道了,肯定打断我的腿!”王离也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了,但输人不能输气势,瞪着眼睛低声抱怨道。

    “得了得了,你父亲和你爷爷都在赵国驻兵呢,我也就借用几天,用完再给你还回去。”少年上卿撇了撇嘴。他这不也是不得已吗?

    扶苏被罚抄书,用的是蒙恬蒙将军送的新制毛笔。这新制的毛笔比起以前的竹片笔好上不知道几百倍,但可惜制作工艺还未流传开来,就连扶苏那里也只有那么一支而已。所以若是想要帮扶苏抄书,那么至少就要和他用一样的毛笔,否则别说模仿笔迹了,瞎子也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。他本来也不想如此,但看扶苏每天都慢慢悠悠地抄书,倒像是不着急解除禁闭的模样,他就气不打一处来,只好帮他抄书,好歹能早点重回暖阁议事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真无事?”王离迟疑了一下,依旧不放心地问道。

    少年上卿知道对方问的并不是偷笔会不会有事,而是他替扶苏抄书会不会被秦王责罚,这也是刚刚对方说他冒风险的原因。

    被人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,不过少年上卿此时扬起的唇角,却是因为其他缘由。

    多嘴的嘲风早就在将闾靠近的时候警告他了,王离又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么几句话,而好巧不巧地嘲风刚刚通知他,停放赵姬尸身的偏殿出了事,赵姬头上的那支凤形紫蚌笄居然失窃了,连它都没注意到是谁偷的。

    等到那将闾知道这个消息,再联想他和王离的这一番举措,说不定就会以为自己抓到了他们的把柄,下一步应该就是急吼吼地跑去跟秦王告状了吧?

    殊不知,这种时候,越是急着跳出来的人,越会受到秦王的怀疑。

    反而他为了替大公子抄书而拜托王离窃笔,倒是无伤大雅的小过错了。

    “刚刚是谁?”王离自幼习武耳目聪明,自然知道方才确实是有人在,但他自觉偷支自家老爷子的笔也用不着大惊小怪,也就没追上去看个清楚,只是随口一问。

    “是将闾。”少年上卿回过神,觉得理应跟王离先打好招呼,大概一会儿就会有侍卫上门了。只是他也不便说得太多,点到为止。

    “无妨,一个连羞鼎都不认识的人,真的不值得一提。”

    “何为羞鼎?”王离好奇地问道,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也不认识羞鼎有什么好丢脸的。

    少年上卿也没料到王离居然是这副大大咧咧的性格,挑了挑眉道:“鼎分三大类,镬鼎、升鼎、羞鼎。镬鼎用以煮牲肉,是最大的鼎。升鼎用来盛放熟肉,而羞鼎则是盛放佐料的肉羹,与升鼎搭配使用,所以也谓之为‘陪鼎’。”

    王离当日也在,略一思索便恍然道:“那将闾公子当日所选的青铜器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错,就是陪鼎。”少年上卿轻笑了一声,贵重的镬鼎和升鼎早就已经被扶苏先一步收到高泉宫的私库去了,大方也要有个度,不该被觊觎的东西,连拿都不用拿出来。

    王离忽然非常同情将闾,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人,简直太悲哀了。

    计算着时间,少年上卿摸了摸怀中的毛笔,觉得他现在应该快点回鹿鸣居去抄书,准备迎接侍卫的考验了。只是王离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“我这是完成了答应你的第一件事了吧?”王离说得很认真。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少年上卿点了点头,表情虽然依旧没有变化,可眼角眉梢却带了点戏谑,“就这么想快点摆脱我吗?”

    王离涨红了脸,不想说自己输了之后,辗转了多少个晚上都没睡好,以为会被安排多么大的难题,都做好了要给扶苏或者这甘上卿卖身一辈子的准备。结果居然只是偷拿支笔这么简单的小事,这巨大的心理落差,让他实在是有点恼羞成怒,所以刚刚才特意表现得煞有其事,把偷笔的过程渲染得惊险万分。

    “哼!那是必然的!快点想好后两件事!”王离恶声恶气地怒道,顿了一下之后又立刻道,“在人前不要与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果然是想撇清关系吗?”少年上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。

    王离抿紧了唇,不想说自己是怕在人前丢脸。比武输给这么一个羸弱的少年,绝对不能说出去啊!可是看着这少年上卿在月光下有些苍白的脸,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,只能羞愧地放开他的手腕,快步遁入了黑暗之中。

    看着王离的背影,少年上卿伸手抚了抚被抓皱的衣袖,稚嫩的面容上早就没了方才颓然的神色。

    想要撇清关系?谈何容易?

    将闾既然已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的来往,即使一会儿泼脏水泼不成功,但王离肯定也会被盖上大公子扶苏的印章了。

    而他自己……

    少年上卿讽刺地勾起了唇角。

    他居然还天真地妄想着离开扶苏。

    实际上,早就已经离不开了。

    休戚相关,荣辱与共……吗?

    气氛压抑的暖阁之中,将闾垂头站在一旁,努力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唇角。

    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向父王汇报这件事,毕竟那少年上卿和王离说的话只是只言片语,无法作为凭证。可他刚回到暖阁想要找侍卫打听下消息,就发现暖阁这里已经有些混乱,一打听竟是赵姬头上的紫蚌笄丢了。

    这明摆着就是被那两人偷走了!

    将闾不敢耽搁,正好遇到了闻讯而来的父王,便直接说了此事。他也极为慎重,并没有主观判断就认定是对方偷了那紫蚌笄,只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,强调自己并没有听到甘上卿和王离两人提到“紫蚌笄”三个字,但因为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靠近,一切都是他的臆测。

    立刻就有侍卫遵循王命,去鹿鸣居彻查了。将闾有点遗憾自己不能跟着去,无法当场看到那甘上卿震惊的表情。

    侍卫去了有半刻钟的时间,便带着那少年上卿和王离回来了,将闾却看到对方淡定的神色,心中一沉,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恐怕是被算计了。

    果然,呈上来的东西是一支蒙恬蒙将军所制的毛笔,和半卷刚刚抄好的《尧典》,连墨迹都没有干透。那少年上卿一进暖阁就直挺挺地跪下请罪,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,句句说得恳切,倒让人觉得他若不帮大公子抄书就是罪大恶极良心难安一般。

    可是将闾越听越觉得这甘上卿就是在狡辩,他只差一步就能把他大哥拉下深渊,眼看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,又怎么能忍住不去尝试踹对方一脚呢?

    “他说谎!丢的那支紫蚌笄定是在他那里!”见父王的表情趋于缓和,将闾终于上前一步,加重语气强调道。

    跪在青石砖上的少年上卿抬起头,眨了眨眼睛,无辜而又讶异地问道:“四公子,你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,而不是一对呢?”

    将闾立时为之语塞。

    暖阁里鸦雀无声,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将闾的身上,尤其是坐在高台之上秦王政的目光,简直有若实质。

    他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?对啊,他又是怎么知道的?

    明明龙凤紫蚌笄是天下闻名的一对发笄……礼单上写着的也是一对……

    将闾汗流浃背,努力回想着,忽然想起那名连面都没见过的大人曾经稍微提过一句,也不知道怎么他偏偏就记住了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这种理由就算说出口,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……

    抬头接触到父王冰冷的眼神,将闾双腿一软,“咚”的一声,颓然地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而跪在旁边的少年上卿背脊依旧挺得笔直,他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,但低垂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寒光。他能这么快就抓住了将闾言语中的漏洞,也是因为扶苏的布置。

    时不时在将闾身边出现的那位神秘大人,自然也是扶苏吩咐顾存去安排的,连交代后者的时候都是当着他的面。本想着这些鬼蜮伎俩根本不会有什么用处,但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。

    看着佝偻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将闾,少年上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。

    只要认清对方想要的是什么,就很容易诱导对方走入陷阱。

    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,并不是让他受到肉体上的伤害,而是让对方得不到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,一生求而不得。

    原来那个看似风轻云淡的大公子殿下,骨子里也不是那么正直无害的。

    无人招惹则罢,若有人敢伸爪子,就莫怪反被暗算了。

    回味着师父曾经说的弈棋者也分等级的事情,少年上卿心里不得不颇不是滋味地承认,大公子殿下勉强也算是个中等弈棋者了。

    “看起来很华丽的发髻,实际上一支简单的发笄就能固定。”

    “而想要解开那么复杂驳乱的发髻,也只要拔掉那支发笄就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母后,你说得很对,许多看起来复杂的事情,有时候其实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。”

    “将闾肆意伤人又不堪重任,此事之后,秦王便不会再让他触及权力中心。看来我又要在其他公子之中挑选了……”

    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,一名男子盘膝而坐,半边容颜都藏在了烛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之中。若是赵姬死后有知,恐怕会跳起来怒骂这个害死她的凶手。

    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锦盒,其中便是那对引起轩然大波的龙凤紫蚌笄,在昏暗的烛火下,泛着幽暗诡谲的光芒。

    男人用他那蕴藏着无限妖邪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这对龙凤紫蚌笄,许久许久之后,才讽刺地轻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母后,我为你报了仇,不管秦王知不知道赵姬因何而死,赵国的那个娼姬也活不过下个月了。

    “不过你居然为了和那个娼姬抢这一对东西,而丢了性命。母后,你也不是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聪明啊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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