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:前缘篇-《天才女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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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沉默在空气中延长。

    厕所管道的水滴声冰冰凉凉,仿佛落进了林知夏和林泽秋的心里。

    爸爸连忙把林知夏和林泽秋护到背后,面朝舅舅赔不是:“对不起啊,大舅哥,你消消气,对不起,对不起,孩子都小,夏夏才七岁,她不懂事,心直口快。你看啊,这都快九点了,孩子们都在长身体,让他们先睡觉吧。大人的事,就让大人来谈。”

    妈妈也说:“哥,你真要跟我打官司?扯不清吧。”

    舅舅两手一摊:“我不想的啊,我就怕咱们两家的孩子处不好,有纠纷嘛。”

    林知夏还想说话,爸爸却冲她摆摆手。

    妈妈牵着林知夏,要带她回卧室。她和林泽秋都不想走,妈妈却俯下.身来和他们说:“你舅舅是律师,你舅妈不工作,他们认识的人多,有社区的办事员。爸爸妈妈都在小区里看店,没功夫和他们瞎耗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……”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    妈妈的眼眶也红了:“妈妈知道你聪明。你和秋秋都乖一点,去睡觉吧。爸爸妈妈也累了。”

    林知夏扭过头,只见爸爸给舅舅递烟,还弯腰哄着柯壮志,这比柯壮志骂了她一万句还让她难受。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既为自己和哥哥感到难堪,又为父母感到难过。她只能低头,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,落在过年新买的那件粉色羽绒服上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林知夏和林泽秋这对兄妹有一个共同点——如果前一晚他们心情不好,第二天早晨他们就会赖床不起,爸爸妈妈不得不反复催促他们起床。

    上午十点半,林泽秋和林知夏才悠悠转醒。他们在外公外婆家吃过早饭,就准备动身前往爷爷奶奶家。外公外婆与爷爷奶奶住在一个村子里,只不过,一个在村东,一个在村西。

    伯父开着一辆三轮车来接林知夏一家人。他还给林知夏、林泽秋带来了他在赶集时买到的一袋鸡蛋糕。

    林知夏接过纸袋,很礼貌地说:“谢谢伯父。”

    伯父性格内敛,少语寡言。他几乎种了一辈子的庄稼,对自家的亲戚们都很优待,是村里著名的老好人。他拿给林知夏、林泽秋的鸡蛋糕价值4元钱一斤,他和他老婆都不舍得吃,只愿意分给林家本姓的孩子们尝尝鲜。

    林知夏的爸爸拍了一下伯父的肩膀:“哥,你瘦了啊。”

    伯父摆手,招呼大家上车。

    三轮车的后座铺着草垛。林知夏抱着热水袋,坐在一片草堆里,紧紧抓住妈妈的手。她听说三轮车并不是很安全。她开始计算三轮车的各种物理状态,高度关注这一条泥巴路上的风向标。

    林泽秋却想起了舅舅家的那一辆桑塔纳小轿车。他在林知夏耳边窃窃私语:“桑塔纳多少钱?”

    “很贵的,”林知夏与哥哥说起悄悄话,“要好几万。”

    哥哥捡起一根枯黄的草秸:“彩屏翻盖手机多少钱?”

    林知夏声音更轻: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试着安慰哥哥:“不要在乎这些物质,哥哥,我们年纪还小,要先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……”

    哥哥双手叠在脑后。他枕着草垛,叼着草秸,就像乡间的牧羊少年。

    林知夏突发奇想: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听。”哥哥却说。

    林知夏扑进妈妈怀里:“妈妈,妈妈,我想给你讲故事。”

    大部分小朋友都喜欢缠着父母讲故事。而林知夏的情况刚好相反,她总有一堆说不完的话,要向别人倾诉。妈妈把她养到七岁,早已熟悉她的习惯,就答应道:“夏夏说吧。”

    林泽秋念叨一句:“缠妈精。”

    林知夏根本不理他。她和妈妈描述了《荷马史诗》里的故事,重点叙述了希腊与其他国家的战争。复杂的战争尚未结束,呼啸的冷风就灌进了围巾里,林知夏的脸颊被冻红了。妈妈把她的帽子系得紧紧的,又用围巾遮挡她的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。

    爸爸伸手去碰林泽秋的鼻子:“秋秋冷吗?”

    林泽秋说:“我才不怕冷。”

    刚说完,他呲溜了一下鼻涕。

    爸爸爽朗地哈哈一笑。他让伯父再开慢点,又把家里唯一的一件羊绒衫兜在林泽秋的头上——林泽秋知道这件衣裳很珍贵。他双手捂着衣服,鼻涕也没再流了。

    上午的阳光正好。不过冬天的阳光是冷色调,轻轻细细地笼罩在一座老式平房上。爷爷奶奶都站在房屋的门口,朝着林知夏一家人挥手。

    三轮车停在路边,林知夏抱着热水袋下车。围巾捂住了她的嘴巴,她闷声说:“爷爷奶奶好。”

    爷爷给了林知夏一只红包,奶奶的红包则递给了林泽秋。爸爸忽然拉起林知夏和林泽秋的手,拿走了他们的两封红包,美其名曰:“怕你们俩乱花了,晚上爸妈再把红包给你们。”

    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

    很快,林知夏就发现爸爸的秘密。

    午饭过后,林知夏百无聊赖地游荡在各个房间。她正好偷听到了爸爸和妈妈的谈话——妈妈首先开口说:“你妈对女孩有多大意见啊?每年发的红包钱都不一样,给秋秋两百,给夏夏二十,咱俩还得先把红包拿过来,给儿子和女儿补成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爸爸叹声道:“我妈就是觉得吧,咱俩太偏心夏夏了。她这是在提醒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夏夏和秋秋又不一样,”妈妈争辩道,“夏夏遇到什么事都忘不掉,秋秋过两天就好了,你说得像我没管过儿子似的。”

    爸爸咳了一声,清了清嗓子,才说:“我妈再多不好,面上总归过得去,比你哥要实在吧。”

    妈妈被爸爸气得怒火沸腾:“我跟你没话讲。”

    爸爸“啧”了一声:“那你当年为什么愿意嫁我啊?”

    妈妈语声渐低。

    林知夏以为妈妈哭了。她满心满眼都在记挂妈妈。她猛拍卧室的房门,试图救场:“妈妈,妈妈,是我,妈妈开门!”

    过了几分钟,爸爸打开门锁。

    爸爸身高超过了一米八,而林知夏年仅七岁,身高仅有一米二。她和爸爸比起来,实在是太矮了。爸爸就弯下腰来,看着林知夏:“夏夏,你吃过午饭了,不去午睡吗?”

    林知夏却说:“夏夏不想睡午觉。”

    “你哥哥呢?”爸爸又问。

    林知夏向爸爸告状:“哥哥在羊圈里抓羊。哥哥想从羊群的身上薅一袋子的羊毛,好给爸爸妈妈做一件新的羊毛衫。我刚才劝过哥哥,不要做这样子的事,但是哥哥不听我的,他现在还在薅羊毛。哥哥的力气比我大很多,我也拽不动他。”

    爸爸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。他先揉了揉太阳穴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然后,他才披上外套,拔腿跑向林家的羊圈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林家的羊圈是木棚搭的,底座盖着一排又一排的木头,散发着一股羊群特有的膻味。而林泽秋丝毫不在意那股味道。他左手提着一个塑料袋,右手抓着一把剪刀,瞧见哪一只羊长得肥,他就剪下一大把羊毛,塞进他的袋子里。

    他忙活了一会儿,忽然听见爸爸喊他:“林泽秋,你给我出来!”

    羊群发出“咩咩”的叫声,林泽秋静静地站在原地。林知夏迟迟没见到哥哥的人影,她一溜烟钻进了羊圈——或许是因为她太矮了,没有丝毫攻击性,她成功地混入羊群内部,还抱住了一只纯黑色的小羊羔。

    “别摸,”林泽秋却说,“这羊都没洗过澡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给它们剪毛?”林知夏质问道。

    林泽秋把塑料袋和剪刀背到了自己的身后:“我要你管?”

    林知夏拍干净双手:“我才不想管你。这里的羊都是爷爷奶奶养的,还有怀孕的母羊,你这样吓它们,爷爷奶奶会生气的,爸爸妈妈还要赔钱。”

    先前,林知夏已经用同样的说辞劝过林泽秋。而现在,她的语气越发坚定,林泽秋不禁动摇道:“我拿压岁钱赔给爷爷奶奶。”

    林知夏反驳道:“你的压岁钱,根本不够赔。”她向林泽秋伸出一只手。

    林泽秋犹豫片刻,就被他的妹妹牵出了羊圈。

    爸爸双手背后,站在一棵枝叶凋零的老树之下。他神色严肃,语气凝重地问:“林泽秋,你剪了多少羊毛?”

    爸爸叫了林泽秋的全名,这意味着事态非常严重。

    林泽秋沉默不语,林知夏帮他说话:“爸爸,哥哥没有剪很多羊毛,袋子里只有一小把。”

    爸爸朝着兄妹俩招了招手,林知夏“哒哒哒”地跑过去。从她的视角向外看,刚好能瞧见院子的大门之外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,她立刻躲到爸爸的背后,前门就传来一阵舅舅、舅妈与街坊邻居的谈话声。

    原来,外公外婆还惦记着妈妈,就让舅舅和舅妈开车来送腌鹅、腊肉、糍粑、豆沙包、以及两尾鲜活的大草鱼。

    外婆家的糍粑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糍粑。外婆会在前一天晚上淘洗糯米,将糯米煮熟之后,再用石臼捣成膏状,洒上一层白糖花生,炸成金黄色。糍粑的口感外酥里嫩,香脆软糯,林知夏非常喜欢。

    林知夏把哥哥薅羊毛的事情抛之脑后。她牵着爸爸的手,和他一同走向舅舅。

    爸爸和舅舅寒暄几句,气氛还挺融洽。

    奶奶看见舅舅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,连忙邀请舅舅和舅妈留下来吃午饭。舅妈拎着两条草鱼,跟着奶奶去了厨房——她们把装糍粑的袋子放在厨房门外的小板凳上。那香甜的气息久久挥之不去。

    林知夏跑到厨房门外,偷偷地蹲下来,左手伸进袋子里。她只打算拿走一块糍粑,却听奶奶问起舅妈:“阿贵和他媳妇,昨儿在你家……”

    林知夏的爸爸名叫林富贵,奶奶总是用“阿贵”来称呼爸爸。虽然奶奶的话没有说完,但是,林知夏猜想,奶奶已经从爸爸口中听说了昨晚外公家发生的一系列纠纷。

    林知夏正准备插嘴,舅妈忽然出声道:“我老公当年上大学嘛,没有钱,我老公的妹妹给他寄过钱,村里人都晓得的,您也晓得啦。妹妹做了好事,肯定是好的啊,妹妹总把那件事拿出来讲,每年都讲上好几遍,我和我老公就不晓得要怎么办了。”

    林知夏大概猜到了舅舅和舅妈的心态——他们知道妈妈曾经付出了很多。正因为他们知道,所以,他们担心妈妈会利用恩情来索求长期回报。与其拉长战线,不如斩断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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