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他是归来的光-《病案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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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愤怒?心疼?

    好像都不能完全梗概他的内心。

    他想,生命到底是什么。

    支持着每一个人活下去的内核,究竟又是什么。

    是存在,是价值。

    是你做过什么事,付出过多少热血。

    生命从来不在于得到。得到只是一种让人更好地活下去的养料。可无论得到过多少东西,当死亡踏歌而来的时候,死神会把你拥有的一切连同你破朽不堪的尸骸一起带走。

    而在这世间能留下的,能帮助你战胜死亡的,永远都是你付出的那些东西。

    它们与你分隔生死两地,因你已无私地将之馈赠世人,所以它们生于你而不再属于你。连死亡也不能将之带离。

    那是渺小的人类,能做出的最强大的事情。

    谢清呈一直以来都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,所以像他这样的人,当他发现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废物,什么也做不了,什么也不能承担的时候,他就会异常的痛苦。那种痛苦远胜过将他万剐千刀。诛心诛命。

    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自己仅有的价值之后,这样夙兴夜寐地泡在研究所,用自己的身躯去点那一盏黑夜里的光。

    他才会拿自己去做那些实验。

    秦慈岩长叹一声,隔着厚重的镜片,谢清呈看到医生的眼睛里竟盈着湿润的泪。

    “……那你的父母呢?”

    秦慈岩温柔又悲伤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说你不希望看到那个脑癌孩子的父母痛苦,你不希望看到别人和你一样难受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谢清呈。”

    “天上的那两双眼睛,你看不到了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孤儿,你的父母离开了,但他们曾经那样地爱过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对待自己,我且不说我了。你觉得他们又会有多伤心?”

    医生走到他的学生面前,这无人知晓的关系,这无人听闻的对话。

    在冰冷的实验室,温沉慈悲地融化开。

    秦慈岩抬起手,摸了摸少年谢清呈的头发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,不顾规矩,不顾危险,不顾一切地来救你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除了一个女儿之外,曾经也有过一个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出车祸死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临走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,就是爸爸,我不想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秦慈岩合上眸:“我一辈子忘不了那句话,那双眼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可以,哪怕是个植物人,哪怕他性情大变,只要他能回来,我什么都愿意去做。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离去更痛苦的事情了。……小谢,你父母是没得选择,离开了人世,但你有的选,你不应该那么作贱自己,你好好地活下去,感受世上的春生秋华,万物枯荣,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。”

    “谢雪还小,她什么也不懂,才会说出那样的话。小孩子的言语是未经修饰的,纯朴,但未必能完好地表达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她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。如果你有一天不再能回到她身边,她才会真的痛不欲生,茫然无措。”

    他见谢清呈想说什么,他摇了摇头,似乎已明白谢清呈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秦慈岩温和,悲伤,却不容辩驳地说:“我觉得我是有资格这样和你对话的。我能明白你的心情,在我们已经走过的人生中——你失去了你的父母,而我失去了我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谢清呈僵立着,他看到秦慈岩隐有皱纹的眼角闪着泪痕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那医生一直隐忍着的泪,终于顺着不再年轻的脸庞潸然滑落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的父母还活着,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小谢。生命的意义,首先在于你要好好地活着。”

    秦慈岩不允许谢清呈再去贺继威的生化制药所学习了。

    贺继威对此很不解,他觉得谢清呈真是个非常难得的天才,不好好栽培那是暴殄天物。

    但少年谢清呈依照秦慈岩的意思,最后谢过了贺继威对他的关照,离开了实验室。

    秦慈岩把谢清呈做的那些试验以“虚拟人”的故事掩盖过去,误导别人以为“初皇”只是一个计算机模拟人,初皇数据也都是计算出来的数据。自此之后,秦慈岩对他的关注更多了,他几乎是把谢清呈在当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儿子在守护着。

    谢清呈的迷茫他都看在眼里,再一次失去了方向的他显得非常孤独,情绪也并不那么稳定。

    而秦慈岩很快也因工作的再次调度,要回燕州去了。

    临走前,他带谢清呈去了一趟海洋馆。

    那是秦慈岩思考选择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。

    海洋生物往往是最能治愈人心的。

    “这是护士鲨,那个……对,最角落一直在游的那个,那个是柠檬鲨。”

    秦慈岩像个慈父带着儿子,和谢清呈一人拿着一根甜筒冰激凌,在幽蓝色的海洋馆里走着。

    或许他就是一个慈父。

    当海水变幻莫测,光影朦胧舒展时,站在他身边的,就是那个他再也见不到成人的孩子。

    他们俩最终来到了水母宫。

    那是海洋馆的一个区域,四面八方全是晶莹剔透的玻璃墙,大厅中间还矗立着许多琉璃柱。

    而在那些玻璃后面浮浮沉沉的,是成千上万的水精灵。

    谢清呈走进去,微微地睁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好像进入了一个远古的世界,六亿五千万年前的生灵在他周围舒缓地游曳着,张弛着自己晶莹的躯体,它们像飞絮,像落雪,像初夏的第一缕晨曦,像暮春的最后一池花潭。

    春夏秋冬的盛景都酝酿在那水做的生命里。随着水母宫空灵的八音盒叮咚声,将人的心沉入深深处,沉入遥远的冰河纪,沉入海底两万里。

    谢清呈走在水波粼粼的漫长玻璃甬道中,竟在病后,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久违的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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