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他是隐去的人-《病案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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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清呈原本可以这样带着他离开疾病的深沼的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后来,秦慈岩出事了的话。

    “老秦,你有时候做的事情太冒失了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第几次,秦慈岩因为自己的仁慈,因为为患者考虑,反而被医闹,被举报,被投诉。

    谢清呈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台边,一边看着窗外的大雨,一边这样说道。

    当时秦慈岩已经六十多岁了,从燕州退休,被沪医科返聘。

    而谢清呈也已经毕业,成为了沪医医院的一名医生。

    他们俩和以前一样,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表现出任何相熟的关系。

    所以秦慈岩的所有弟子,都不知道精神卫生科的谢医生其实是他们的大师兄。谢清呈是隐在暗处的人,永远的不为人知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,没大没小,这些事我以前不也经常去做?医闹就闹呗,患者心情不好,不理解,有时候是让人很无奈。但我不是医生吗,医生总不能被患者牵着鼻子走,总不能他们希望我怎么看病,我就怎么看病,是不是?如果我知道某种方式是对病人好的,哪怕对方有再多的不理解,我也必须这么去做。这是我的责任。我已经花甲之年了,我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。”

    谢清呈皱着眉,叹了口气:“老秦,有一些事情已经变了。现在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,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,你是老医生,是国士无双。”谢清呈看到秦慈岩的表情,知道他想说什么,于是先把话说了下去,“但这和你地位有多高没有任何关系。他们投诉,举报,对你而言是无伤大雅,根本影响不了你什么。可现在的医闹已经不仅仅局限在纸面上了——上一次那个男的——你差点就被他打了。”

    “哪个男的?”

    “就他太太脑袋被高空坠物砸中,还没查出来抛物的人是谁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秦慈岩想起来了,“哎,他呀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是有保安刚好路过拦着,事情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。”谢清呈严肃地提醒他,“那孙子是带着菜刀的。你可别忘了。”

    秦慈岩讪讪的,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他年轻的时候,往往是他教育谢清呈的多,可现在他老了,耳也顺了,心也软了,脾气比从前更温和。

    倒多半成了谢清呈在训他。

    秦慈岩听着谢清呈又和他耳提面命了许多事情,言而总之就是让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守规矩,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做一些事情了。

    听他说完,秦慈岩忽然笑起来,老头儿笑起来不好看,但谢清呈巴不得这样的笑容,他能看到老头子一百岁的时候,还能在脸上洋溢而鲜活地露出来。

    老头子说:“小谢。你知道我想着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在想,如果舟舟能活下来,现在应该会和你一样教我适应你们的时代了。”

    谢清呈停了说教。

    白衣的秦慈岩笑眯眯地背着手,看着白衣的谢清呈。

    “那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你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在想如果我爸还活着,也该和您差不多岁数了。我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十有八九也是您这样爱听不听的态度。”

    秦慈岩哈哈笑起来,上前拍谢清呈的肩。

    “听进去了,听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小谢,我相信人心不会那么险恶的……你别这副表情嘛,我以后也会注意,这样总好了吧。”

    但谢清呈听出来他根本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秦慈岩就是没听进去,秦慈岩就是在敷衍。

    结束了这番对话后,秦慈岩还是一次次地,哪怕违反院规,也要站在最贴近病人的角度,去做他的工作。因为他说,他是个医生,对于一个医生而言,教条、规矩,乃至名誉,都不是最重要的,他当医生,就是为了救人。如果连这件事,都要因为投诉、举报、医闹而做的畏首畏尾了,那他为什么还要当个医生呢?

    一个有理想的人可以被戕害,可以被折磨,甚至可以被杀死,但一个有理想的人的心,永远不会被打败。

    老头要这么说,谢清呈也没办法,唯一让谢清呈感到欣慰的是,在秦老的女儿出国嫁人之后,秦老大概是终于想回家多陪陪老伴了,加班加点的次数少了很多。

    但他忙了一辈子,已经不习惯空闲了,在家休息的时间里,秦慈岩开始整理著述。

    秦慈岩一生积累的经验很多,如果都梳理誊抄,修整成集,那将是巨制宏篇,能够造福到很多深陷于病痛泥潭中的人。

    但老秦的书还未写完,沪州的天就阴了。

    易北海杀医,夺走了这个大半生都在为病人东奔西走的老人的生命。

    而那一天,如果没有易北海,老头儿是打算回家和太太庆祝生日的。

    老头的衣兜里甚至还揣着一件礼物,那是谢清呈在早晨放在他办公室里的——苏州最好的绣娘刺出的桑蚕手帕。老一辈的人很多都还有这样的习惯,喜欢带一两块帕子在身边。

    手帕是定制的,上面用淡色银丝线绣着许多小小的海月水母,绣娘的绣工顶好,阳光一照,那些水母仿佛真的会在帕子上飘逸浮沉。

    谢清呈后来在警方公布的遗物中看到了这块手帕。

    上面已全是鲜血。

    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
    六亿五千万年的温柔善良,原来可以这样凋谢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凶手暴徒的掌心里。

    谢清呈就是在那时候染上的烟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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